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,周世襄才吃了定心丸似的将一颗悬着的心踏实放回去。他手上这枚戒指,并不是婚戒,而是前些年他在北平逛潘家园时意外收的,但他也并不是古玩鉴定家,对别的古董并分不清真假,买这个戒指,只因为他认得,这是江石送给他的小玩意儿,他前世万分钟爱,今生也非得物归原主不可。
翌日清晨,林鹤鸣与家人共进早餐。林督理昨夜睡得早,并未及时了解到他的战况,便等着这时候他来汇报。
林督理很爱听小林讲故事,因为他在西洋呆得久,现在说起话来,带有一种非母语式的动人,十分童真、有趣。
林鹤鸣一边插起盘子里的煎蛋,一边手舞足蹈地讲着昨日遇刺时惊心动魄的时刻。林督理嘴里吃着三明治,相当认真的做一个好的倾听者,林太太则不然,林鹤鸣去了城外多久,她便坐立不安了多久。加以这时听到林鹤鸣讲到昨日有多么凶险时,她便忍不住掉起眼泪。
林鹤鸣向来是父母的乖孩子,自然上前向林太太赔罪,并且许诺往后不会再沾染半分血腥,又半跪在地上让她好好端详了一番,确定他毫发无损后,才平了她的怨气。
林督理坐在一旁,忍不住摇头叹气:“慈母多败儿!”这话对他唯一的安慰乃是林鹤鸣并不能算作真正的败家子,他只是没长大。
林鹤鸣回到座位,一心为严昭讨赏,林督理也乐得卖老严一个面子,正要乐呵呵的答应,使女就进门送上了今天的早报。
林督理的眼光随意扫过报纸的第一版,霎时变了脸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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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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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鹤鸣感到事情不妙,连忙从林督理手里拿过报纸,将那主版新闻标题浏览一遍,转头对林督理说明:“爹,是我让他们留下活口的。”
林督理平生最怕丑闻,听他这样说,旋即转头,一掌拍在桌上,横眉怒目的骂道:“这事若传到南京去,你让你爹这张老脸往哪里搁!”报纸跟着抽到林鹤鸣脸上:“你认为你很仁慈吗?”吓得他一激灵。
林督理对林鹤鸣从未说过一句重话,而今动了怒,说起话来专拣难听的,直戳人肺管子。林太太护短,不知道怎样的事值得他如此发火,弯腰从地上捡起报纸,看那加粗加黑的新闻标题,乃是“林二公子处决人犯,意在血洗复兴东路”。再往下读,报纸竟胡说八道——此事由林鹤鸣挑起,无视法律。看到底,那新闻是由周世襄放走那人口述,摆明是在往林家脸上抹黑。
严昭目睹事情发生的全过程,见林鹤鸣处境艰难,忍不住惶恐的望向林督理,没成想,林督理起了教训人的心思,已然从座位上起身,将林鹤鸣给揪到楼上书房。
林太太提步要追,却听林督理怒道:“你再敢护着,我就打断他的腿!”林鹤鸣衣衫不整的站在一旁颔首低眉,并不表态。
他在心里拿定主意,要替周世襄扛下这个失误。
目送着爷俩进去书房,林太太原步退回座位上,用手掩着脸哭泣,老严站在一旁,一记眼刀向严昭飞去,严昭立刻拔腿跑上楼,守在书房前,意在事态严重时替林鹤鸣“顶罪”。
林督理在窗前踱了两步便一屁股坐下,将林鹤鸣叫到身前,抬手一巴掌拍在他身上,语气温和的说:“小林,这件事爹知道你委屈。”意指遇刺之事。
林督理这一巴掌并没下重手,因而林鹤鸣并未觉出疼痛,但却很识相又内疚的跪在地上认错:“爹,对不起。”他并不说明觉得哪里对不起,但这样认错的效果要更好些。
林督理点燃一支雪茄,把身体陷进绵软的沙发椅里,翘着二郎腿,说:“是不是爹太惯着你了,让你做出这等荒唐事?”带着几分质问。
林鹤鸣跪在地上,不知该说什么,便听林督理接着说:“家里有得是人干脏活儿,你偏要去露脸,为的什么呢?”他生性多疑,到了这时,第一想到的便是小林有个和林思渡竞争的意识,所以要借机搞出动静来宣示主权。
可这样的行为是没有必要的,他是林家的继承人,是板上钉钉的事。
“我只是想知道,到底谁想杀我。”林鹤鸣想到这件事,心里按不住的委屈,说话声音也低了几分:“请您息怒。”
林督理并不接受他这个理由,因此无法息怒下来。
他从北平来到沪上,靠的不是裙带关系,而是实打实的本事。老话说,没有规矩,不成方圆。沪城这个地界,自打洋人各自划分租界后,国人的地盘就乱得没有章法,若是他的儿子带头反了他定下的规矩,败了他的名声,那他这个督理,还怎么做得下去?
为山九仞功亏一篑,他决不能容忍这样的错误发生在自己一手栽培的继承人身上。
虽说林思渡较林鹤鸣出头更早,可在林督理那些嫡系元老眼里,林鹤鸣跟前清的太子爷并没两样。他的一举一动,在外人眼里,代表着林督理的意思。
林督理怒不可遏地将雪茄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