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那两个跳江的姑娘,大约只有方朝月记得她们,也只有方朝月,在往后不知多少年,每年都带着深深的歉意和忏悔,在她们所跳的那条江,放下一束在山崖采摘的野花。
上高中的时候,我和她说这件事的时候,还起了争执。我认为她们就是错的,如果当时反驳了我们的意见,她们可以撒个谎告诉我们——她们没有在一起就好了。
十六岁的方朝月因为这个和我打了一架,她几乎是气急了眼,骂我是个愣头青,指着我辱骂我愚蠢;我们带着伤回家,家长把我们训了一顿,方朝月替我挨了我家人一巴掌。
她后来偶尔会说些很奇怪的话:
“爱是没有错的。”
她老是看着远处那条河发愣,想到了什么就烦躁地把头埋进自己的手臂里。
5
方朝月后来的生活处境并不是很好,与我比相差甚远。她没有高考,就那样任性的带着没文化的标签去了广州一带打工。
她实在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,在寻常人群里,感情丰富得奇特,常对些空的东西思考着。
每每有人笑话她是个呆子,只要被她听到了,就不会示弱,第二天就拿着家里大人的球棒子,对着人家的头就是一顿锤,锤得人家哭爹喊娘找老师了,她才痞里痞气地丢开棍子,翘着二郎腿挑眉看着人家骂道:
“狗东西,活该!”
她是nainai带大的孩子,她nainai没有读过书,教出来的孩子就冒着些野气。她父母对于她这样很失望,所幸后来生了几个小的比较争气,她父母就不给她nainai带了,都自己教养着,考到北京去了,不过她的几个弟妹也没有再回这个小地方。
方朝月是个很特殊的存在,高三的时候她忽然剪了个男孩子的头发,听说是她nainai给她剪的,剪的不是很均匀。但是我看得出她很高兴,每天顶着一头飞扬的短发满校园跑。
我那时候在泥巴Cao场上看到她——她站在破旧的足球架子旁边,她太瘦了,风吹过,衣服就像是裹着骨,我都快把她认成男孩了。
晚上我们在Cao场上看星星,我问她为什么剪头发,她说自己喜欢。天空飞过烟花,最古老的那种炮仗似的玩意,她一瞬间说出口的话我竟是没有听清楚,我只朦朦胧胧地记得,她说的似乎是:
“也许是男生就好了。”
她的短发遮住了眼睛,我看不清黑夜里她的神情,就像我看不懂她一样。
6
方朝月的成绩并不是很好,她喜欢国语课,但是不喜欢几何。
她每次听几何课就烦得咬牙切齿,在课本上写着几何老师的外号然后涂掉,课本上都是一片黑漆漆的划痕,所以她是常年被几何老师用戒尺打的学生。
不过后来她也不喜欢国语课了,一次她写作文,对着课本翻翻找找,后来合了课本饶有兴致,第二天却被国语老师叫过去打了戒尺。
国语老师来问我她是不是抄了课本,我看着国语老师手上手臂粗的戒尺,恐惧地点点头,方朝月没有任何解释的机会,她就这样被罚了一天站。
第二天她拿着她家耙地的铲子来找老师理论,国语老师气急了,指着她鼻子骂她,说她是抄袭的文章,不然一个乡下孩子怎么可能写的这么好。
我后来听说她用铲子把国语老师的办公木桌劈开了,导致高三下学期很多老师看到她都绕道走。
当时她拿着她的作文本,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国语老师听,然后一句一句给他作解析。
办公室其他老师都愣了,她念完,就把那写满字的本子撕碎,甩到国语老师脸上,嚣张至极。那时老师的脸都憋红了,不到一个月就转了地方教书,方朝月也受了处分。
不过那位老师始终没有给方朝月道歉,只是在背地骂她是个野孩子。
7
方朝月没有高考的原因,其实也是出奇的任性。
她的nainai在高考前夕病危了,她父母为她能专心备考,即使考不上也不通知她,nainai病危的事情。
结果在高考前几天,不知是哪里得到了消息,方朝月失踪了,几家人发狂似的找她,她失踪了一周,最后在她的父母在nainai的灵堂角落看见了手臂全是刀疤的她。
后来就流传出方朝月疯了的流言,我去看她时,她被关起来了,十八岁的姑娘倚在角落,沉默地看着远方的河,眼睛浑浊,她手臂上的刀疤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划的,看着很渗人。
我来时,房间里还有一股很浓的异味,窗户也被锁住了,她的几个弟妹也没来看过她,父母把她要吃的饭放在门口,她把碗摔了。
她看见我,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,然后抬起头看我:
“你怎么来了?看我笑话啊。喏,你看我现在这样,像疯子吧?”
“你为什么这么做呢?”我蹲下来,她忽然不说话了,我看向她,她忽然扑过来,把我抱住,我感觉到她瘦了好多,她像是拉住救命稻草一样抱住我。
她在颤抖,伏在我肩膀上的她在哽咽。